惜漠

写我所想,但通常懒得想。

【顾韩】 曾经沧海

曾经沧海



夜里的气温逐渐有些低了。

韩嘉瑟缩着窝在床上,蜷着身子将自己捂得严实。薄薄的一席毯子抵不住渐浓的寒意,半晌,他一脸不耐地翻身下床,迷迷糊糊地去关半敞开的窗户。

外面一片灯火通明,楼下的街道上早早就挂上了一排红色的灯笼,硬是将这水泥和钢筋筑成的城市也染上几分年味儿。夜风中他的睡意消散了些,眼睫轻抬,将窗外的万家灯火敛入眼底,衬得那双眼睛像是流淌着星海一样明亮。

手机铃声在这一片寂静中突兀响起,韩嘉垂下眼帘,关上窗户,俯身从被子里摸索出手机。

电话那头的声音熟悉却遥远,母亲带着歉意的口吻说道:“我和你爸爸今年可能还是没时间回国了,要不你再过来?免得你一人在国内孤单。”

他沉默了一会儿,平静地回道:“我一个人挺好的,您别担心。”

“那照顾好自己,你也好几年没回国了,和朋友好好聚聚。”

韩嘉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,耐心等待那端挂断通话之后,方才将手机从耳边移开。他划拉着手机屏幕,通讯录里除了家人外只有几个电话号码,然而手指在半空中动了动,最终还是没有落下去。

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以前的朋友了,太突然的问候反而像一把锋利的刀,刀起刀落,将人精心尘封好的前尘旧事一一抖落。

他做不了这持刀的人,也没有兴趣将过往事再重新封装。

韩嘉定了定神,借着昏暗的光线按开了灯。他光着脚走到厨房,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,猛灌了两口解渴。

胃又有些不舒服,他按了按胃部,缓缓在客厅里走了一圈。他刚回国,行李还没收拾出来,这房子里空荡荡的,多年没有人住,冷清得很。

韩嘉无趣地回房,随意打量着自己这阔别多年的房间,目光扫到房间角落的一个纸箱,愣了一下,终究还是移开了视线。

当年亲手将这套游戏设备整理到箱子里,没想到出国那阵子太过繁忙,也忘了将这套设备转手出去,现在估计也不值几个钱了。

什么平行世界神级牧师,什么公子精英团团长,仿佛都是上辈子的事了。他不过是冥冥众生中的一个普通人,对面大千世界,如同沧海一粟。

韩嘉垂下眼睫,有些不自然地蜷起手指。

奈何他再刻意回避,记忆依旧在这时空中汹涌而出,泛成一条潺潺的河流,思绪回溯,又将河边荒凉景象依次看过。

 

似乎又回到了云端城。

他花了两百金币买了一瓶酒,和穿着黑色长袍的近战法师并肩走在小巷子里,而后法师挥舞着手中的暗夜流光剑,剑锋划破时空界限,刀光剑影之间洒下冰冷银白的剑霜,徐徐落在现实的梦中。随后穿着一身休闲装的顾飞敲开他家的门,拉着他从梦中醒来,两人在高楼林立的现代化城市漫步,听过夏季蝉鸣,亦见过冬日飘雪。

最后辞别酒咽下喉,惊觉这不过是场梦中梦,梦中人却差点当了真。

 

他关上灯,孤身站在昏暗的房间里,月光自窗外洋洋洒洒铺满了半个室内,照在他精致而毫无表情的脸上。

许久,外边的街道上汽车驶过,响起一声车鸣,划破空气中的寂静。

韩嘉换了身衣服,决定出去逛逛。

 

阔别这座城市多年,一切都变得陌生又熟悉。昨日在飞机上,他侧过头望着舷窗外漂浮的白云,竟也尝到了近乡情怯的滋味,期许与抗拒两种情绪争执不休,直教人心烦意乱。

韩嘉拢了拢外套,在十字路口站了一会儿,随意选了个方向迈开步子。

他不爱出行,以前顾飞为防止他闷死在家里,经常在晚饭后拉着他出去散步。起初他是不肯的,可是顾飞态度强硬,半是哄骗半是威胁,最后也让两人走遍了附近的大街小巷。

这些年来,城市日新月异,道路两边的店铺也换了内容,走了旧友,来了新客。

韩嘉从街头走到街尾,街尾原本有一家老餐馆,如今变成了一家装修讲究的服装店。他顿时没了胃口,面无表情地站在路口吹风,冷漠地看着来往不息的车流。

不远处有个梳着双马尾的小女孩儿正四处张望,她看上去只有五六岁大,双手紧紧地攥着衣角,一副害怕却强装镇定的模样。

韩嘉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半晌,而后走到她面前,缓缓蹲下来,轻声问道:“你的家长呢?”

小女孩儿睁着一双大眼睛,无措而警惕地看着他。

韩嘉耐心地问道:“你是不是和家里人走散了?”

大抵是他放下了姿态,一副温和无害的样子,小女孩儿犹豫了一会儿,点了点头:“哥哥,能帮我给爸爸打个电话吗?”

嘿,他再过两三年也要而立了,如今竟然还有小萝莉喊他哥哥。

韩嘉笑了笑,根据小姑娘念的手机号码按下数字键,每按下一个数字,他的动作便要慢上几分,最后他盯着手机屏幕上的那串数字看了一会儿,又抬起头看了眼面前的这个孩子。

“我叫韩嘉,你叫什么名字?”他轻声问。

“温温。”

韩嘉偏过头,声音很小,目光轻轻地落在手机屏幕上:“那姓什么呢?”

温温脆声道:“顾!”

韩嘉沉默了一会儿,将手机递过去,他早将这个手机号码烂熟于心,纵使多年过去,也依旧没有忘记。

没有太多悲伤,亦没有什么欣喜,他平静地等温温通完电话,揉了揉小女孩儿柔软的发顶,站起身来,准备离开。

蹲得太久,腿有些发麻,韩嘉往前走了几步,被风吹得有些冷。他又停下来,回过头看了看。

温温孤零零地站在路边,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脚下的石子。

他放心不下,到底还是留下来了。

 

蓦然想起许多年前的那个暑假,他到顾飞家借住了几天。

顾飞家在城郊,是一处古色古香的大宅子,庭院里有假山有池塘,夏天傍晚时搬一把躺椅,躺在庭院里乘凉,望着那青瓦白墙,飞檐高高翘起如鸿雁入云,别是一番闲适舒坦。

顾家的人也很热情心善,那时候呀,伯母便时常在他耳边絮叨,埋怨顾飞到了年纪却不成家,白让爹妈操心。伯母每日在家闲着无事,可不就想着抱孙子么。

他忘了那时候是怎么回答顾母的,只记得自己避开了顾飞的视线,说了一句违心的话。

某日午后,他闭着眼睛,倚在榻上休息。顾飞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边,俯下身,偷偷地摸了一下他的脸。

顾飞的手心很温暖,怕是铁石心肠在他的手心下也要化成绕指柔。他的动作很克制,小心翼翼到了极点,肌肤相触的那短暂几秒种,韩嘉心里无端涌起一阵酸涩。

很快,顾飞收回了手,韩嘉又缓缓睁开眼,顾飞已经坐到一边看书去了。

见他醒过来,顾飞眸光微凝,若无其事地笑了笑。

韩嘉装作不知道,什么也没问。

顾飞便什么也没说。

一直都没说。

 

有一次韩嘉生病住院,顾飞每天都来看他,一日三餐地准备营养餐,真的是用了心在照顾他。

之后顾母提着鸡汤来了。她的唇角总是噙着慈爱的笑,坐在病床边给他削了一个苹果,絮絮叨叨地跟他唠家常。

顾母专注地削着苹果,随口数落道,你说顾飞为什么不愿意结婚呀,跟他同辈的兄弟姐妹们一个个都成家了,这孩子有心事也不跟我们说,你知不知道……

韩嘉注意到她低着头时那黑发发根已经全部泛了白,连染发剂也无法掩饰苍老。

不知道,他对顾母说,我不知道。

出院那天,母亲打电话过来,劝他毕业后出国,好歹也能多陪陪家人。电话那头,母亲低声说,你爸爸最近身体不太好,他很想你,又不好意思给你打电话……

韩嘉躺在病床上,双手死死地捂着眼睛,沉默了很久。

他蓦然想起大学时的一个同寝室的兄弟,那人跟女朋友甜甜蜜蜜走过大半个大学时光,毕业的时候分手,一个北上,一个南下,都有不能为对方迁就的理由。

后来问起来,那兄弟面露遗憾,摇摇头,千言万语无从说起。

不如意事十八九,可与言者无二三。

现实如此,难能圆满,心酸苦楚不过自己尝。

 

大学毕业后,韩嘉依了母亲的意,只身飞往大洋彼岸的异国他乡。

走之前,顾飞特地带了一瓶好酒去找他。

他神情淡然,举杯辞别,仰首间一杯酒灌入喉,掺杂着晦涩心思艰难咽入腹中。

相对无话,空杯作陪。

 

    从分别的那一刻算起,这许多年,竟也就这么过去了。

夜幕中的烟花以义无反顾的姿态喧嚣地绽放,巨大的声响将韩嘉从回忆拉回现实。温温扯着他的衣角,兴奋地指着天上。

小姑娘生得可爱,一双眼睛又大又亮,瞳中映着的斑斓烟火正开得绚烂,不知凋零残败的失落,亦不懂转瞬即逝的惨烈。

小孩儿哪会想那么多,若能只记住最漂亮的那一瞬间,也不失为一种幸福。

韩嘉垂眸看着这个孩子,他的眼里蕴含了很多沉重的色彩,唇边却漾开一朵极淡的笑。

“我爸爸怎么还不来呀!”温温四处张望了一会儿,瘪了瘪嘴巴,怨道,“讨厌!”

“不然找你母亲来接你?”韩嘉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。

温温满脸无奈地摊了摊手:“我没有妈妈,我爸也不愿意给我找一个。”

韩嘉顿了一顿,神色复杂地低下头,问道:“没有妈妈?”

“我是过继给爸爸的?”温温懵懂地回答了一句,又歪着头,认真地打量着韩嘉,说道,“哥哥,你长得好像我爸爸最喜欢的那本相册里的一个叔叔呀。”

韩嘉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,他揉了揉温温的发顶,缓缓地摇了摇头。

温温兴致勃勃地拉过他的手,在他手心写了一个字,甜甜地笑道:“这是我的大名,以后我们做好朋友好不好?”

“顾寒?”

“对!”

韩嘉嗤笑一声,自言自语道:“你爸爸这个文盲,取得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字。”

他兀自发愣,不远处的拐角,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缓步向他走来。

那人还是老样子,一身休闲装也能勾勒出完美的身形,气质沉稳,表情却喜怒不显,倒是更稳重了。

温温一见到他,欣喜地挥了挥手:“爸爸!”

顾飞笑了笑,而后朝韩嘉点了点头,低声道:“看到来电显示的时候,我就知道你回来了。”

韩嘉淡淡道:“嗯。你家闺女挺可爱的啊。”

他没有寒暄什么,双手滑进口袋里,懒懒地倚在电线杆边。夜风吹来,拂乱他的额发,那眉间的神色被发丝遮遮掩掩,也看不太清了。

顾飞牵起温温的手,道了声谢。

韩嘉什么都没有问,他便什么都没有说,两人相对无话地站了一会儿,最终韩嘉挥了挥手,平静地道别。

顾飞总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,其实他什么都知道啊。又或者……顾飞总是装作以为他不知道的样子。

诺不轻许,诺不轻信,是了,这样也好。

至少这样,就谁也没有辜负过谁。

 

他自孑然一身,携了未改半分的倔强性子在那茫茫的时光途中走了这么一遭,兜兜转转近十载,终于被时间甩在了后头。

到头来也没想清楚,这些年他是跟自己较劲儿,还是跟别的什么人较劲儿呢。

不去理会心底里泛出的那股涩,韩嘉莫名有些想笑。他揣着玲珑心思,冷眼将旁人的离合与悲欢看透,却偏执地要在自己的事情上装傻到底——骗不过别人,却险些把自己糊弄过去了。

 

夜里风凉,韩嘉捂着手呵了一口气,漫无目的地往前走。他走得很慢,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,似乎在想接下来该去什么地方。

“韩嘉哥哥!”

温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,他转过头,看到温温迈着小短腿奋力地朝他跑来,双手还紧紧地捧着一个东西。

“给,热咖啡。”小姑娘献宝似得将手中的易拉罐塞进他的手里,抬头附送了一个温暖的笑容,“我爸爸说谢谢你。”

他挑了挑眉:“你爸爸就用这罐速溶咖啡感谢我?真小气。”

“千里送鹅毛,礼轻情意重。”小姑娘摇头晃脑地说着,又趴过去抱住他的大腿,“韩嘉哥哥我以后能去找你玩吗,你来找我也可以呀,我爸爸泡的茶比咖啡好喝多啦!”

“可是……”他无奈笑叹一声,一只手握着热饮,一只手揉了揉温温的发顶,“可是我更喜欢喝酒。”

温温晃着身子,将额头抵在他腿上蹭了蹭。

“你平时就这么跟你爸爸撒娇的?”韩嘉嗤道,“算了吧,替我谢谢你爸爸。”

“可是我以后还想找你玩儿呀,我会很想你的。”小姑娘眨着一双大眼睛,满怀期待地看着他。

韩嘉看着她良久,才淡淡道:“我们才认识不到一天,没必要……”然而他顿了顿,似乎败在孩子的眼神攻势下,有些自嘲地笑了笑,“好吧,如果以后你还记得我的话。”

真是的,跟个孩子较什么真呢。

小姑娘得到了满意的答案,终于撒开手跑了。

他摩挲着手中还温热的易拉罐,瞥见不远处的路灯下,温温正一头扑进父亲的怀里,配上明晃晃的灯光,正是一副温馨的画面。

顾飞的脸被光影衬得更加立体,棱角分明,英俊得还像是那个虚幻世界中拿着暗月流光剑大杀四方的近战法师。

然而瞬间移动的技能被永恒地冷却,再昂贵的卷轴也无法将所想的人传送到身边,距离被无限拉远,就算曾经并肩走过云端城大街小巷的两个人,也没有办法再花200金币一起喝同一瓶酒了。

四目相对。

韩嘉颔首示意,缓缓举了举手里拿着的那罐咖啡,动作优雅,如同在觥筹交错的酒会上,隔着陌生的男士女士向老朋友遥遥祝酒。

尽管他站在街头,手中只是一罐廉价的速溶咖啡。

小姑娘远远地朝韩嘉挥手道别,顾飞怔愣了几秒,带着孩子走了。他高大的身影离开了那盏路灯照射下的那片光明,经过一片黯淡的地方,又投入另一盏路灯的光明。

风吹得更加无情。这夜风似是把韩嘉吹得清醒了些,也许和顾飞分开的这些年,头一次这么清醒。

他从自缚的梦中醒来,总算参悟了多年前本该知道的那个道理——

 

命里有时终须有,命里无时莫强求。

 

韩嘉低着头独自站在街边,待饮尽手中那杯热咖啡后,随手将易拉罐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。

街上行人来去匆匆,都是陌生面孔,远处高楼林立,霓虹闪烁。仿佛世人都只不过是匆匆旅客,而他恰好与故人匆忙地相逢,再匆忙地道别。

与千千万万个不得圆满的故事一样,没有什么特别的。

将被捂热的双手揣在口袋里,他望着远处模糊一片的万家灯火,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终是头也不回地向前了。

 

 

 

END。

 

写在后面:

一直觉得感情这种东西很复杂,对于爱情,对于亲情,甚至是对于自己,每个人的看法和抉择都是不一样的。

写这篇文的时候我一直很纠结,我觉得顾老师和公子都应该是那种会为爱勇往直前的人,但是在这篇文里,他们没有勇往直前。

可能我觉得,为彼此考虑让步,也是一种勇往直前吧。

 

这大概是一篇剧情很简单,感情却连我都说不清楚的文了。

不是轰轰烈烈,也没有细水长流。

努力想写得偏现实向一点,到头来又是满盆狗血。

其实脑子里一直出现《暹罗之恋》里那句台词:我可能没办法和你在一起了,但是这并不代表我不爱你。

感谢你路过我的生命。

我要一个人往前走了。

 

感谢阅读到这里的你们。【合掌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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