惜漠

【顾韩】 谓我 03

章三：

 

下午的阳光过分灿烂，韩家公子含着一根冰棍，坐在阴凉的地方背台词。他记忆力极好，修改过的剧情看了两三遍就牢记在脑海里，翻了一会儿飞页，他半阖着眼出神。

这处背景是个精致的江南宅子，白墙灰瓦，杨柳依依，阳光与风让人徒添睡意。

不远处场记板一敲，现场安静下来，演员说台词的声音依稀听得清。清风掠过，纸张翻飞哗哗作响，发丝被风吹得散乱，几乎将半张脸都遮了去。

韩家公子将头发往后拢，抓了把发尾，发觉头发有些长了。他左右看了看，周围没什么人，自己身上当然不可能随身携带发圈这种东西，只好松开手，将鬓边的长发别到耳后。

慢慢合上眼，工作人员忙碌的身影都被隔绝到另一个世界，风声远去，韩家公子靠在凉椅上，渐渐睡着了。

这一觉睡得并不沉，他睁开眼时看了一眼天色，茫然了一会儿，然后就看到了站在旁边的男人。自下而上的视角，只能看到那男人整理得一丝不苟的衬衫领子，微微凸起的喉结，线条硬朗的侧脸。

韩家公子眯了眯眼睛，觉得这天空亮得有些晃眼。

顾飞原本饶有兴致地看着那边拍戏，此时似是敏锐地察觉到了韩家公子的目光，低头见他醒了，摊了摊手无辜地说道：“我自认为没有发出半点声响。”

“嗯，恰巧醒了。”韩家公子还懒懒地靠着椅背，目光轻轻地落在他脸上，但却又不像在端详，更像是看着他在发呆。

顾飞被凝视得有些不自在，开口道：“今晚你有一场练剑的戏，我来教你动作。”

短时间的小憩没能让韩家公子精神起来，反而使他更懒了，只想蜷在躺椅上，眯着眼看阳光正好，做一只坐吃等死的猫。

韩家公子抵着手背打了个呵欠，眼中蕴了些水意，冷冷淡淡地看了顾飞一眼，却还是老老实实站起身，径直往空地上走。

顾飞看着他的背影，竟觉他这种状态甚是乖巧。

今晚要拍的戏份其实也不多，韩家公子饰演的男二号独自在庭院里舞一套剑法，很简单的一套剑法，男二号刚入师门时学的便是这些招式。

顾飞不知从何处拎来了两把道具剑，递给韩家公子一把，说道：“这些剑招是从我顾家剑法中简化而来的，入门级别，简单得很，我先给你演示一遍。”

说着他往前走了几步，不急不缓地做了一个起手式。那一瞬间，他的神情似乎有一丝变化，但仔细看时又没有什么变化，一如既往的从容不迫，只是那股气势，无论如何也无法被忽视。

强大，霸道，像是最深沉的夜空，或者正午时分的烈日骄阳。

一连套的招式行云流水般连贯，完美地呈现在韩家公子面前。饶是挑剔刻薄如韩嘉，此刻也无法从鸡蛋里挑出半根骨头。

顾飞收了动作，看着韩家公子，微微笑道：“这种程度的招式，可以接受吗？”

韩家公子平静地点点头，毫不客气地命令道：“再来一遍。”

顾飞素来听不惯别人对他这般颐指气使，尽管他自小被他爹教训大，但在家族的同龄人中他辈分高，哪个不是客客气气地对他？他拢了眉去看韩家公子，却见对方根本不理他，看着手中的剑也不知在想什么。

顾飞咳了一声，懒得再计较，示意道：“看仔细了，再来一遍，然后我们就拆招学。”

第二遍演示，韩家公子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，心下却已能将动作记个大概。他想了想，确实都很简单，至少他是做得到的。

他们开始一招一招的学，韩家公子学东西的速度很快，何况这些招式也不多，他串了一遍动作，基本是记住了。顾飞开始给他拗细节，一招一式都不放过，竟严谨到有些苛刻。

韩家公子没什么异议，心下也觉得这是理所当然，他在工作上向来不娇气不矫情，有的时候对自己也是严格到几近吹毛求疵。

“腰再下去一点，对。”顾飞一边说着，一点去掰他的手腕，“手腕不要弯，直一点，用点力气。不错，腰挺软的嘛。”

韩家公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，无力地在顾飞的示意下直起身来。

太阳渐渐西移，天色将暗。

韩家公子连贯地做了一遍动作，顾飞看完后没什么表情，半晌才给出一个评价：“很有节奏感。”

“……”

韩家公子难得有些心虚，琢磨不清这评价是好还是不好，至少在刚刚舞剑的时候，他确实是开了小差。

他觉得这些招式挺有美感的，一个不小心就在心中给编了曲。

真的是一个不小心，灵感一来他挡不住啊。

顾飞说：“过分注重节奏，有些不自然了，你刚刚想什么呢？”

“再来一遍。”韩家公子避而不答，径直又做了一遍。

顾飞专注地看着，他对功夫的态度向来严谨认真，尽管知道搬上大银幕的东西总要被艺术化，演员也不是专业的武者，但总是忍不住挑剔起来。

他看着韩家公子，颔首道：“你做得很好，就到这吧。”

韩家公子不以为然地点点头，把剑丢给他，自顾自走开了。

剧组订了盒饭，工作人员们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，气氛难得放松下来。韩文清身边没有人，他独自捧着饭盒坐在监视器后面，回放下午拍下来的画面。

“饭还是要吃的。”韩家公子已经换好了戏服，拎了盒饭，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，一边吃饭，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监视器。

韩文清看他一眼，终于记起手中的饭盒，只好将目光从屏幕上收回来，快速地解决自己的晚餐。

“细嚼慢咽。”韩家公子用筷子敲敲快餐盒的边沿。

韩文清皱了皱眉头，无奈地放慢了吃饭的速度，问道：“下午学得怎么样了？”

“食不言。”韩家公子慢吞吞地说。

韩文清：“……”

韩文清简直想揍他。

韩家公子咽下一口饭，才慢条斯理地回答：“挺好的，这武指比上次那个靠谱。”

“都是顾家的人。”韩文清想了想，中肯道，“这个确实比较厉害。”

这次电影的主要投资方是顾家，电影中的一些招式都是从传统功夫中吸取精髓演化而来的，虽然为了拍出来的效果更好看一些，加了很多流于表面的花花架子，但是总体含金量还是颇高。

为此顾家给了好几位武术指导，阵容还挺大的。

“这片子大部分动作都是他设计的。”韩文清早年导武打片的经验不少，实事求是地说道，“最初设计出来的招式都比较注重实用技巧，缺了些观赏性。”

韩家公子咬着筷子一端，含糊道：“毕竟是专门研究功夫的，看不上那些花花架子。”

韩文清点了点头。

“据说他们的目的是为了宣扬传统功夫。”韩家公子用筷子在饭盒里扒拉了一会儿，吃了几口就没什么胃口，正想把饭菜收进垃圾袋里，却被韩文清瞪了一眼，只好老实地继续填饱肚子，随口说道，“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更能吸引大部分观众的眼光，不是内行人的话根本不会知道招式中的精髓是什么，他们只是看个热闹。”

“外行看热闹，内行看门道。”韩家公子说道，“电影毕竟是拍给外行人看的。”

韩文清颔首道：“所幸他是个明白人。”

夜幕降临，剧组在隔壁宅子的庭院中早早地搭起了摄影棚，工作人员们都各司其职，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。

韩家公子坐在椅子上上妆，化妆师没有在他脸上过多涂抹什么东西，只是勾画眉形时多费了些心思，令他那张原本偏于柔和的脸看起来显得更加英挺些。

开拍前韩导照例要说戏，顾飞也搬了条椅子，坐在监视器后头看着。韩文清简单讲了两句，韩家公子会意，酝酿了一会儿，示意可以开拍。

场记板拍下，韩家公子眸光一凝，唇边挑起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。他从门里出来，缓步迈下台阶，往庭院中间走去。石桌上摆放着一壶酒，两个杯子，他往其中一个杯中斟上酒，细细品了一口，垂着眸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
镜头缓慢地推进，他将杯沿抵在唇边，轻轻地、隐蔽地叹了一口气。

举杯邀明月，他自月下独酌，难免感到一两分寂寞。

他想起了小时候，初入师门，那时候师父还在，师兄也不会整日提着剑想要杀他。韩家公子的目光落在空气中，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，不禁微微一笑，

于是他拿起剑，走到空地中间，开始舞那套剑术入门的剑法。

用“翩若惊鸿，婉若游龙”来形容也不为过。工作人员都不由惊叹，费了劲才能克制住自己的呼声。

一场戏结束，韩文清才喊了“咔”。

他皱着眉头，看了遍回放，说道：“下半场的时候，你没有代入感情。”

韩家公子也发现了，自己刚刚只想着完成动作，并未顾及太多情绪。他屈起食指抵在唇边，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下唇，不禁陷入思考。

一旁的顾飞想了想，说道：“你的动作其实做得很好了。”

韩家公子还在想着自己的事儿，并不理会他。

“这些招式确实是练剑的人入门的招式，虽然有些变化，但总体上差不多。”顾飞拍了拍他的手臂，微笑道，“我小的时候，每天都要练上好几个小时，有的时候偷懒还会被我爸一顿胖揍。虽然枯燥乏味，但我的剑术能有现在的成就，跟那时候的苦练有很大的关系。”

韩家公子终于看向他，隐约捕捉到了一些什么。

顾飞继续说道：“这些招式不仅仅只是招式，其中还包含了很多回忆，只属于自己的。”

韩文清沉默了一会儿，说道：“想想你小时候学钢琴，弹的第一首曲子，或者你写得第一首歌。像初恋一样的……感受一下。”

尽管面上很平静地应着，但韩家公子还是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，要不是中学时代追求他的学长被韩文清一顿打，自己应该也是有初恋的人了。

不过他还是淡淡地说道：“喜怒哀乐都蕴含其中，更多的却是遗憾，让人记忆深刻。我知道了，再来一次。”

“很好。”韩文清点点头，又看了他一眼，平淡中带着几分质问。

韩家公子不禁在心中辩解，哥，我真的没有瞒着你谈恋爱……

韩家公子调整好情绪，走到院子中，开始拍摄第二遍。

这一次他的感情也表现得很到位，一场戏结束，今晚的工作就完成了。韩文清和他一起看了一遍回放，嘱咐道：“明天新的男一号会来，接下来几天你的戏份很重。”

这是警告他不要熬夜打游戏，韩家公子读懂言外之意，只好点头应下：“效率挺高啊？这么快就找好救场的了？”

韩文清说：“张新杰回来了。”

“哦。”韩家公子了然。

他告别剧组工作人员，准备先回酒店。助理请假几天，佑哥不知道在忙什么，电话也不接。韩家公子披了件外套，戴上口罩和帽子，准备叫辆计程车，然而四下张望一番，却瞥见顾飞还没走。

不远处，顾飞靠着一辆SUV的车头，好像在打电话，没说几句就面无表情地挂断了。他将手机收进裤兜中，另一只手转着车钥匙准备去开车门。

然后他看到了站在路灯下的韩家公子。

“过来，送你回去。”顾飞提高声量，朝他挥挥手。

韩家公子注意到往来路人都下意识转头打量着他，似乎要将他认出来，不由暗骂顾飞一声“傻逼”，长腿一迈飞快地朝顾飞走去。他本想坐在后座，而后发觉这样似乎有些不太礼貌，又绕到副驾驶座旁，打开车门。

“安全带。”顾飞提醒他，同时启动汽车，把着方向盘问道，“请你吃夜宵？”

“吃什么啊，跟你还不是很熟。”韩家公子说。

顾飞郁闷，问道：“那你还上我的车？”

“至少认识。”

顾飞：“……”

韩家公子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，不过才九点出头。他唇角一挑，柔声说道：“既然你邀请了，我就给你个机会。”

顾飞无语，其实他也只是随口问问。

韩家公子指示道：“前面右转，酒吧街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