惜漠

【顾韩】丹青不负 01-04

此文只是一个脑洞产物，经历了我高考前和高考后两个阶段所以前后文风非常不协调。

笑笑就算了，有bug也别当真，么么哒。

【顾韩】 丹青不负

又名《穿越时光的爱恋》

 

    01.

顾家老宅中有间小阁楼，日复一日地挂着锁。听顾家的长辈说，里头只是放着几件陈旧的东西，也不知道是哪一辈祖宗传下来的，在狭小的阁楼中封存数百年，几乎融到了时光中去。

偶尔有家人揣着疑惑到阁楼前，抵着精致的木格花窗，透过镶嵌在格子中的明瓦，窥见一片影影绰绰的白。

明瓦不比玻璃，透明度差了些，嵌在窗中，仿若屋内漫长的光阴被覆上了一层纱幔，隐隐被其神秘吸引，又觉难以追溯。

顾飞看了那窗子一眼，径自去开了锁。

木门被推开时发出一声声响，空气中尘埃浮沉，身后的阳光争先恐后地涌进屋内。

仿佛尘封的时光被掀开了一点点边角，微不足道，却给予等待的人莫大欢喜。

顾飞站在门口，回想着祖父说过的话。

不久前，祖父与世长辞，顾家世代武学流传数百年，这一辈能依仗的仅有顾飞一人。祖父去世前交给他一把钥匙，日薄西山的老人神智还算清明，缓缓将祖上的规矩道出：“你去收拾收拾阁楼，如果看到什么特别吸引你的东西，就自己收着吧。我也不知老祖宗为何留下这种规矩……如果没觉得和什么有缘，那里面的东西一件也不能动，把屋子锁好，钥匙留给下一辈……”

真是奇怪的规矩，顾飞想，什么才叫做有缘呢？

如今封闭已久的木门在他面前敞开，好奇心无需按捺，他定了定神，迈着沉稳的步子走进屋中。

阁楼里没通电，也没有任何家具电器，里面的东西摆放得很整齐，只是太久没人打扫，灰尘略显厚重。顾飞一件一件地看过去，只见角落放着一个矮案几，一些酒器零散地摆在上面，墙上挂着几把剑，靠墙的还有一个画案，案上砚中墨已干，几卷卷轴并排放着。

顾飞先是仔细看了看那几把剑，其中有一把剑的剑身呈黑色，剑锋锐利异常，柄首刻着两个小篆。

剑鬼。

剑鬼？顾飞随手耍了个剑花，只觉手中的剑散发着凛凛杀气，他又舞了套顾家剑法，剑在手中默契异常，竟有种如见故人的错觉。

真是见鬼！

顾飞套上剑鞘，心里纠结。这就算是有缘么？这把剑太过锋利，平日也用不上，带出门去耀武扬威的话，恐怕没走几步就会因为携带管制刀具被警察叔叔抓起来的吧。

……算了，就当换个地方挂着。

他拿着剑，转身出门，无意间回首一顾，只见日光经明瓦入室，明媚消减，光影暧昧，颇有一种“斜阳只与黄昏近”的意境。

鬼使神差地，他将目光停留在了那几卷卷轴上。

他又走回去，抽出其中一卷，心中蓦然升腾起几分好奇和期待。这卷轴上会是什么内容？字还是画？字的话提的会是什么字呢？若是画，画的会是人还是景？

挥散这莫名其妙的在意感，他屏息凝神，动手轻柔。

卷轴终于被打开，是一幅没有题款盖章的画。画的是梅，凌寒盛开，枝枝傲骨，还有一个以流畅笔墨勾勒出的背影，画中人拈着梅花，侧露出小半张脸，气质清冷，不染人间烟火如同谪仙。

丹青不易褪色，红色的梅花，墨色的人影，在千百年后的今天，依旧鲜活。

顾飞盯着画中的背影怔愣半晌，他理应是第一次见到这幅画，但不知为何，突然觉得难过。

忽然注意到轴上粘着一张符文，被他轻轻一碰就脱落在地。顾飞低头看了看，实在想不出在一张画上贴符文的缘由。他掏出手机将符文拍下，收起卷轴揣在怀中，拿上剑就离开了。

老旧木门关上的那一刹那，地上的符文开始自燃，幽幽蓝色火焰中，一抹灰烬都没有留下。

 

顾飞回到自己房间，随手将剑和画摆放在书桌上，拿了换洗衣服去洗澡。

浴室门关上之后，一道柔和的白光在房间显现，渐渐凝成一个人的模样。这人身穿白衣，黑色长发垂到腰间，背影也看得出几分清冷。他缓缓打量着卧室，一向冷淡孤傲的神情也带上几分诧异，低声自语道：“这数百年间的变化怎如此之大……”

“你被天帝束缚于凛梅图中数百年，锁魂符一贴上，连出画都不能。这人间百态，朝夕变化，你可都错过了。”一个低沉沙哑的男声凭空响起。

白衣男子眸光一凝，转头看向那把黑色的剑，倏尔他扬唇淡笑道：“哦，剑鬼。你怎么还没魂飞魄散？”

“……”两人认识千百年，剑鬼早已习惯了他的说话方式，“冥君仅罚我流落人间五百年，我寄身于鬼剑，又怎会魂飞魄散？”

“如今过去多少年了？”

“四百七十多年了吧……”

白衣男子颔首：“难怪，沉默太久，你如今也变得这般多话。”

剑鬼又沉默不语。白衣男子把玩着顾飞的手机，屏幕忽然亮起的时候他眯了眯眼睛，而后察觉无丝毫异状，又自嘲道：“锁魂符下连神识都出不了画，好在符已失效，不然等来年我重见天日之时，怕是连自己叫什么名字都不记得了。”

“韩家公子不是只有姓氏么？有谁唤你是唤名字的？”

白衣男子嘲道：“也许我爹娘唤过，可惜他们都不知轮回到哪儿去了。”

他闲庭信步，在顾飞屋里转了两圈，翻了翻放在桌上的杂志，忽而白光一闪，广袖长袍变成了白衬衫和休闲裤，及腰长发也没了原先的长度，发尾柔顺地搭在肩上。

“你这样……怕是会吓到他。”剑鬼提醒。

韩家公子认真端详着墙角落地镜前的自己，漫不经心地回话：“鬼才吓人。你是鬼，我是仙。”

“他已入轮回，并不记得从前的事情。”剑中的鬼魂淡淡开口。

“我丝毫不怀疑孟婆汤的功效。”韩家公子冷冷勾唇，“早在天帝设下锁魂符前，我就求过冥君……”

真是难得，天界中不可一世的韩家公子也会有求于人，剑鬼想着，心下却替他的朋友感到酸楚。

韩家公子没有继续说下去，剑鬼也一声不吭地藏在剑内。

顾飞拿毛巾擦着头发，光着膀子从浴室走出来。

韩家公子朝他微微一笑。

 

02.

“所以说……你是画中仙？”顾飞怀疑地看着眼前的人。

韩家公子点点头。

“其实我信仰马克思主义，我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。”顾飞面无表情地说。

韩家公子打了个响指，指尖串出一缕火焰。

“……这是魔术吧？”

虽然这位与世隔绝快五百年的画中仙不知道魔术是什么，但他听出了顾飞话中的质疑，于是冷笑一声，闪身回了画中。

顾飞没来由一阵心悸，摸了摸画卷，低声道：“我再也不是无神论者了，你出来吧。”

韩家公子现身，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。

顾飞松了口气，将那副凛梅图挂到房间的墙上：“其实有个问题困扰我很久了。”

“说。”

“究竟是西方的神仙厉害，还是东方的神仙厉害？”

韩家公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：“鬼知道。”

“我不知道。”剑鬼幽幽地说。

自从选择站在客观唯心主义阵营之后，顾飞瞬间对鬼神之说有了极高的接受度。他自幼习武，耳力极好，于是客气地对那把黑剑开口：“这位兄弟不如出来说话？”

“就算他出来了你也见不到。”

“为什么？”

“我是魂体。”剑鬼说。

顾飞似懂非懂地“哦”了一声：“那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？” 

有什么打算？韩家公子自诩才智无双，此刻也有些踌躇。他捧了杯热茶，懒懒散散地倚在沙发上，漫不经心地看着顾飞那张与前几世别无二致的脸。

恍惚间似是剑眉星目的剑客穿越漫长的时光，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他的身边。

韩家公子忍不住别开眼，抿了口茶水，满腔苦涩。

他没有办法将他记忆唤醒，顾飞饮过孟婆汤，走过奈何桥，灵魂奔赴下一世，生前的七情六欲全消散在了黄泉路上。

见韩家公子沉默，顾飞轻轻摩挲着手中茶杯的杯沿，开口道：“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你。呃，当然，我不是在搭讪……好吧，我确实没有见过你，只是觉得眼熟。”

你是见过我的，韩家公子想，在数百年前的秦淮边上，人间的元宵节很热闹，你无意间碰撞了我，还误以为我是女子，慌忙地向我道歉。那是你我初见。

他抬起头，看见顾飞正襟危坐在不远处，目光澄澈，一无所知般澄澈。

落日黄昏，华灯初上，日光灯灼目的光辉自房顶洒下，将人的神态映照得一清二楚，可比数百年前的月亮明亮得多了。

顾飞说：“你先在我这里住下吧，要不要我给你安排间客房？你需要回画里去休息吗？……呃，神仙需要休息吗？”

“本仙休息了近五百年。”韩家公子冷冷道，“暂时不想回画里。”

顾飞点点头，迟疑道：“五百年都不出来，你之前是被关在画里了吗？”

韩家公子冷着一张脸。

顾飞当他默认，又问：“难道是因为你也跟佛祖打赌了？结果没能翻过他的手掌心？”

韩家公子随手一掷茶杯，被顾飞稳稳接住：“你个呆子，老子不叫孙悟空！”

“那你认识孙悟空吗？大圣可是我的偶像啊。”

“呵，你跟那猪八戒倒是一个德行。”

“我比猪八戒帅啊，而且我不喜欢嫦娥。”顾飞认真地说。

韩家公子颔首：“那是，嫦娥哪有我好看。”

顾飞：“……”

 

日升月落，周而复始。韩家公子在顾飞家也有段时日，白天在顾家武馆看热闹，有学生夸他气度不凡，貌若天仙，他但笑不语。顾飞在一旁也觉好笑，他本来就是天仙。

到了晚上，他研磨作画，剑眉星目的剑客跃然纸上，目光澄澈。

一无所知般澄澈。

他的剑客终究是忘记了。

沉默数日的剑鬼忍不住开口，询问整日无所事事的好友：“你究竟是作何打算？”

“等你在剑中待满五百年，我们就到冥府去吧。”韩家公子提笔，在画上添上几朵艳丽的梅，“他忘了，于他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。”

“可你却牢牢记住了数百年。”剑鬼沉声道。

韩家公子淡笑：“这是自然，我又没拜访过孟婆。”

“你求过冥君何事？”剑鬼问。

“嗯……若他入轮回，便改了他后世的命数。”

数百年前，天帝大怒，用锁魂符将他束缚于画中，顾飞一介凡人顶撞天帝，死后本应发入冥间的大地狱受苦刑。冥府终究是冥君的地盘，被缚画中之前，高傲冷淡的画中仙踏足幽暗的冥府，真心实意地俯身作揖，为求心上人后世无忧。

“天帝为何要囚你？”数百年前，冥府之中，鬼气森森的冥君饶有兴致地问。

“总归是那些无趣的理由。”韩家公子唇角牵出一抹模糊的笑，“我喜欢上了一个凡人。”

冥君轻笑着摇摇头，淡淡嘲道：“听闻你寄居的那幅凛梅图，天帝可是喜欢得紧。呵……求不得，放不下，恨长久。高高在上的天帝不曾经历生老病死，却逃脱不过五蕴炽盛。”冥君看遍爱恨痴嗔，淡漠无情地笑着，“天帝喜欢你啊，仙君。你为何不追随能够陪你天荒地老的天帝，却将感情付诸于一个凡人身上？”

韩家公子愕然，随即不以为意道：“倒是要谢过月老，他老人家没有牵错红线。”

冥君双眸微阖，终允了他的诺：“若有机会，本君也想看看天帝灰败的脸色。只是你那心上人若入轮回，可再也不记得你了，仙君若需要，本君可再赠你一碗孟婆汤，你也一并忘了吧，一了百了岂不是更好。”

神色冷淡的仙君拒绝了冥君的好意，执意与记忆相伴走过漫长的时光。在永远只有风雪的凛梅图中，借回忆孤独度日。

思及此，韩家公子再也下不去笔，又问剑鬼：“你又是为何被罚五百年？”

剑鬼哑然片刻，闷声道：“为等你，顾飞在忘川边流连了几百年，魂魄虚弱，以免魂飞魄散，不得不去投胎。我闯了秦广王的鬼判殿，逼他改了顾飞的命数……被冥君发现了。”

“莽撞！”

剑鬼冷冷道：“是你们二人实在令人操心。”

韩家公子不语。

“冥君也是好意。你不能出画，我还能留在你身边护着凛梅图。”剑鬼说，“我身上沾染冥府之气，能避过天帝耳目。”

“哦，替我谢过冥君。”韩家公子搁下笔，将画团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。

片刻之后，顾飞敲开房门。高大英俊的青年笑容明朗，从门板后探出个脑袋：“我把家里藏得酒挖出来了，你要不要尝尝？”

韩家公子眸光一亮，匆匆去了。

顾飞笑了笑，进屋收拾散乱在桌上的笔墨纸砚。余光扫过四周，落在纸篓里。他俯下身，捡起那团纸团，小心翼翼地摊开。

是他的模样。

“怎么是这种装扮，像个侠客。”顾飞盯着纸上的人看了半晌，摇头笑道：“还挺帅。”

“嗯，是剑客。”剑鬼突然开口。

顾飞看向一旁的剑：“原来剑鬼兄弟还在啊，我还以为你跟公子一块儿喝酒去了。”

“不胜酒力。”剑鬼淡淡地说。

顾飞将画抚平，纸上褶皱已难以消去，他细心地将画折好，收进抽屉里。他问道：“祖父去世前说，我若能将什么东西从阁楼里带出来，便是有缘。难道我前世见过你和公子？”

“是见过。”剑鬼轻轻叹了口气，缓缓说道“那年秦淮边，公子随身携带的凛梅图被人抢了去，他还未施法，你就先一步打抱不平，把画从人手里夺回来了。公子不让我出手，我就和他在一旁看热闹，你那时的身手可真不错……”

“然后呢？”

“便是这么相识了。”像是忆起什么有趣的事，向来阴气森森的剑鬼也带上几分笑意，“公子向来伶牙俐齿，爱与你斗嘴，有时你说不过他，就用武力压制。”

“他不是会仙术么，我怎么敌得过他。”

“仙术并非无所不能，再说了，他也乐在其中呀……”

顾飞无奈笑道：“可惜我都忘了。”

什么都想不起来了。顾飞觉得有些遗憾，他自出生以来，接受的都是现代化教育，在二十一世纪，他原先不信鬼神之说，不信前世今生，如今观念几乎颠覆。

听剑鬼说起前世，他好奇，同时也只觉得在听别人的故事，陌生又新颖。像在电影院里看大荧幕上的影像，角色喜怒哀乐分明，观众被故事所触动，却始终隔着荧幕，难以真正感同身受。

他本该是主角，可他什么也不记得。

剑鬼闻言便不再说话。

韩家公子无声掩上房门，站在明亮的走道上，心凉如水。

 

03.

韩家公子懒散地靠着副驾驶座的椅背，食指时不时在手机屏幕上滑动两下。他颦起眉头，没好气地冲旁边正在开车的人说：“空调温度调低一点。怎么还没到？”

“快了。”顾飞目光直视前方，面无表情地说：“我本来想问问你在现代社会生活得还习不习惯，看来答案很明显。”

“做神仙也要与时俱进。”韩家公子敷衍道。

顾飞无语，趁着红灯的时候看了他的手机界面一眼，神情复杂：“我的天啊，你还刷淘宝。”

“哦，这玩意儿还挺方便的。”

“你想要什么，直接变一个不是更方便？”

“我得尽量少用法术。”韩家公子嘲道，“有些人，哦不，有些神的鼻子比哮天犬还灵。他要是发现了，肯定又下来乱咬人。”

顾飞挑了挑眉：“谁想咬你？”

“天帝。”

顾飞疑惑：“虽然我不太了解你们的制度体系，但是天帝这个称呼，听上去很厉害的样子。”

韩家公子冷笑：“再厉害又如何？终归也有得不到的人。”

“他暗恋你是吧！”顾飞恍然，随即叹道，“贵圈真乱。”绿灯亮起，他又转过头认真地开车。

前行不过一小段路程，前面又排起了长长的车队，顾飞眯了眯眼睛，自语：“今天不是节假日，怎么堵车了？”

“前面十字路口发生车祸。”韩家公子抬首看向远处，眸光一凝，随后眼中精光消散，懒懒地垂下眼看手机，“你支付宝里有钱吗？我想买这个，嗯，还有这个，啊，这个好像也不错。”

“……成。”顾飞无奈地说，“你喜欢就买。”

漂亮的神仙终于满意地点点头，施舍给旁边的人一个“算你识相”的微笑。

 

车流缓慢地往前移动，经过前方十字路口的时候，韩家公子抬眸往车窗外望去，阴气从方才车祸的地方缓缓蔓开。

女鬼还维持着死前的模样，依稀间眉目清秀，现下鲜血淌了一脸，抱着自己的尸体呜呜地哭。警方的警戒线隔离了人群，阴气森森的鬼差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，为新鬼引路。

尸体被抬上救护车，匆匆送走，鬼魂一步三回头，目光凄恻。从此便与此生再无关联，人间留恋难舍的人事都将化作烟云散去。奈何桥上走一趟，下辈子谁还认识谁呢。

韩家公子漠然收回目光，眼眸深处隐隐怜悯。

 

到了地方时已至正午。

目的地是一家武馆，跟顾家武馆的中式风格不同，这家武馆极具现代化气息，大大的霓虹招牌明晃晃地挂在外边。

顾飞熟门熟路地停好车，对韩家公子道：“虽然只是几个家族切磋功夫，但一轮下来估计也要不少时间。你要是觉得无聊的话……”

“嗯？”

“觉得无聊也不要乱跑，谁让你偏要跟我来。”顾飞面无表情地说。

韩家公子斜了他一眼，并没有反对。

来接待的是一个高高瘦瘦的青年，目光在韩家公子身上停留了几秒，他才笑着打了个招呼，将二人引入武馆。

顾飞摆摆手，示意他自己去忙。

青年也不多加客套，临走时又看了韩家公子几眼。

日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照进大厅里，柔柔地在漂亮的青年的脸上镀上一层光辉，像是融进了光里，耀眼又圣洁。

“他刚才老看你。”顾飞看了他一眼，这张脸真具有欺骗性啊。

“我知道我长得帅。”

“那你知不知道谦虚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？”顾飞无语。

韩家公子不答，盯着青年离去的背影看了会儿，心下渐渐生出一丝疑惑。

“别看了。”顾飞拉着他往前走，低声道，“人家有女朋友的，你还是别想了。那是陈家的二儿子，根骨非常好，但奇怪的是天生体弱，不然肯定也是个习武的奇才。可惜。”

天生体弱大概有两种原因。一种是母亲怀孕时没调理好身体，生下来的孩子身体素质差，另一种就是魂魄受损。前者可以通过后天调理增强体质，后者就没那么容易了，就算用别人的魂魄来补全自己，也没办法真正灵体合一。

韩家公子暗自揣测，陈家也算是功夫世家，不可能没能力为自家孩子调理身体，那么就能排除第一种原因。

若说是魂魄受损……

他倒是认识一位魂魄受损的朋友。

“想什么呢你？”顾飞郁闷，“你不会真对人家一见钟情了吧？无数沉痛的经验教训告诉我们，人和神仙是不会有好结果的。”

韩家公子冷冷地看着他。

顾飞面无表情地回视。

“什么才叫好结果？”韩家公子冷嘲道，“非得圆满了才叫好结果？人世间聚散离合这么多，活到最后，也不是人人都能得到好结果。”

顾飞不语。

他沉默了一会儿，忍不住想伸手去揉揉身边这人的脑袋，最后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：“你说得对。”

两人不紧不徐地穿过亮堂的走廊，走廊的墙壁上挂着许多陈家武馆的光辉历史，韩家公子一边走一边看那些人物照片，顾飞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，不以为然地说：“嘿，这个我揍过。哦，这个也是，旁边那个剑耍的不错，在我手下还能走几招。”

“……知道你厉害，你闭嘴行吗。”韩家公子随口应道，“在人家的地盘上还敢这么嚣张，会被群殴的吧。”

“群殴不合规矩。”顾飞说，“我说的都是实话啊，再说了，你这种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表情看起来更嚣张吧。”

“是啊。”韩家公子点点头，“我就是看不得有人比我还嚣张。”

顾飞顿了顿步伐，无语地跟上去。

后面响起一阵慌乱的脚步声，顾飞侧过头，看到一个中年男人匆匆忙忙地跑来，擦身而过的瞬间，顾飞一把抓住男人的胳膊，疑惑道：“发生什么事了？”

“陈二少出事了，老爷子电话打不通，我正要去找他！”

“人哪儿？”韩家公子连忙问。

“休息室！”男人说完，挣开顾飞的手便跑了。

生命可真脆弱，上一刻才刚刚告别，转眼就与人世做了永别。

韩家公子微不可见地蹙起眉头，看了眼顾飞。

顾飞颔首，转身带路。

休息室在二楼训练室旁边，两人走得快，没一会儿就到了。此时休息室的门口站着几个人，个个神情黯然，看到顾飞过来，也没有心情客套，示意他看室内。

韩家公子率先走了过去，推开微掩的房门。

高高瘦瘦的青年躺在长沙发上，脸色苍白，已无生气。青年的鬼魂站在窗边，听到开门的动静，平静地回过头来。

他的魂魄在阳光下显得透明而浅淡，看上去有些虚弱。韩家公子一眼就认出这个人，他勾唇，无声地做了个口型：“水深。好久不见。”

水深开口道：“原来真的是你，我还以为我认错了。你怎么在这儿，剑鬼呢？”

韩家公子偏过头，示意他出来说话。

不远处一阵喧闹，陈老爷子带着人赶了过来，韩家公子退后几步，站到了顾飞身边。

水深慢悠悠地从室内踱了出来，苍白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。陈家的人站在他的尸体前面色消沉，已知天命的老父瘫坐一旁，直愣愣地看着儿子的面容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
鬼魂侧过身，站在门口朝里看，眼底终浮出一片悲戚。

 

04.

一人一仙一鬼坐在顾飞的车里面面相觑。

顾飞看不见水深，二人不熟，也不知拿什么搭话，最终还是韩家公子打破了沉默：“现在呢？你要见见剑鬼吗？凭你的能力，可以离开死亡地点吧？”

“不了，还是别走太远，免得待会儿鬼差找不到我。”水深苦笑着说，“不过老实说，去冥府的路我现在是闭着眼睛走都不会走错了。”

“珂珂呢？”韩家公子低声问道。

水深神情黯淡，低头看着自己半透明的手：“之前我接到电话通知，她在来的路上出了车祸，抢救无效。今天中午我莫名烦躁不安，甚至心率失常……每一次她死的时候都会这样。”水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，有些疲倦地说道：“一世复一世，只盼能多些安生日子。”

韩家公子蓦然想起先前在十字路口抱着自己的尸体哭的那个女鬼，目光凄恻，像极了数百年前深宫大院里为命运惶惶不安的那名女子。

他抿了抿唇，说道：“就算轮回百世，你们也还会是这样的结局。有的时候，记得反而比不记得更痛苦，陷于执念不可自拔，鬼门关走了一遭又一遭，值得？”

闻言，沉默已久的顾飞侧首，深深地看了一眼他精致的脸。

水深有些茫然，数百年间一次又一次的生离死别在眼前浮现，走马观花一般。半晌，他笑了笑道：“每一世我遇见她，她都不认识我，可又偏偏全心全意地信任我。至少在那个时候，我很欣喜。”他顿了顿，低声重复，“真的很欣喜。”

韩家公子看着故人真诚的神情，哑然不语。

车内阴气森森，顾飞突然觉得冷，正想把车内空调关上，水深说：“是鬼差来了。”

话音刚落，车门无端被打开，鬼差看到水深的时候无奈地耸了耸肩：“又是你。”

水深也无奈地耸了耸肩：“是啊，又是我。今天又是你当值啊？看见我媳妇儿了没？”

“估计还在黄泉路上，姑娘家走得慢。哎呀你快些，不然等姑娘先投了胎，下辈子你就得姐弟恋了。”鬼差催促道。

嘿，还知道姐弟恋。在一边围观的韩家公子翻了个白眼。

水深下车前对韩家公子说道：“替我跟剑鬼问声好。还有，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打算，但是生生世世这事儿吧，得三思。”

他总算想起来何时见过顾飞了。

数百年前，容貌昳丽的画仙身边就跟着一个剑客。

水深不再多说，跟着鬼差走了。

顾飞开车回去。

“珂珂以前是个皇女，被皇帝送去和亲。”韩家公子合上眼睛，淡淡开口，“本来是和水深指腹为婚的，两人感情好得很，谁知道皇帝听人谗言，要将她送到那不毛之地去。”

皇族的家务事像是一滩浑水，难以分个是非曲直，珂珂只不过是个牺牲品罢了。后来珂珂自尽，水深将自己的一魂系在她的魂魄上，以确保自己生生世世都能记得她。可这是禁术，水深缺了一魂，每一世都活不长久，拥有水深残魂的珂珂也跟着活不长久。

韩家公子嘲道：“我本来一直都不明白他们俩这么瞎折腾有什么意思，有什么能让两个人无畏重复的痛苦和死亡呢？可是珂珂说，做不到执子之手与子偕老，换个生生世世也不亏。”

“你瞧。”韩家公子看着顾飞，“心甘情愿，死心塌地，纵使是苦果也甘之如饴。”

 

水深的事像是让顾飞心里的种子发了芽，他开始思考更多关于前世的问题。

韩家公子对此却不多说，偶尔也只提一些无关痛痒的往事。韩家公子不说，剑鬼自然也不多言语，久而久之，顾飞歇了心思，也不再费脑筋去想。

他拥有的只是这二十几年来的记忆，他的人生也是从二十几年前开始。他还是顾飞，或许跟上辈子很像，可是真真切切地，再也不是上辈子那样的了。

他便转了注意力，开始在意这位成天无所事事地享受生活的画仙。

韩家公子喜欢饮酒，从年份久远的藏酒到廉价的易拉罐啤酒，通通都不放过。他还喜欢画画，除了之前画过的那幅人像，再也没见他画过人。虽然是神仙，宅起来比人还可怕，前段时间一头扎进了网游里，不吃不喝不睡不担心猝死，短短时间内就成为一代神奶。

真是越看越喜欢。

顾飞打了个寒颤，心下宽慰自己，大概这就是前世的缘分吧。

谁知道呢。鬼魂剑鬼围观全程表示，这明明是该弯的总会弯，某人已经弯成蚊香，就算投胎了也掰不直。

 

这天恰逢顾飞生日，顾家的人聚首吃了顿丰盛的晚餐。

韩家公子坐在席中，言行举止张弛有度，举杯敬酒毫不含糊，获得了顾家人的一致称赞。有长辈问顾飞是从哪儿交到的这么一个朋友，顾飞呵呵笑了两声，随口说道：“抽奖送的。”

“哈哈，那还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。”

顾飞侧首看了看旁边那个正耐着性子和家人客套的青年，低笑了一声：“可不是吗……”

酒过三巡，杯盘狼藉，寿星总是被集火的那一个。

韩家公子扶着面色不佳的顾飞回去，两人都是一身酒气。

韩家公子：“醉了？”

顾飞：“还没有，只是喝得太撑了。”

韩家公子：“酒量不错啊。”

顾飞：“哪里哪里，比不上你。”

他偏过头，眸光灼灼地看着韩家公子，大概是美酒不醉人，美人更醉人吧。顾飞突然停下脚步，扶着韩家公子的肩膀，犹豫了一下，在对方惊愕的目光中，将其揽进怀里，头凑到人颈边蹭了蹭，闷声道：“你还没有给我生日礼物。”

“你真的醉了……”韩家公子被抱得猝不及防。

“酒不醉人，我自醉了。”

“有病就吃药啊。”韩家公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，却还是伸出双手，顺势回应了这个拥抱。

顾飞笑道：“你在网游里不是牧师吗，奶过那么多人，现在也奶我一口呗。”

“您的好友韩家公子已下线。”韩家公子冷冷地说。

“……我好像弯了，怎么办？”顾飞说，“我决定放弃治疗了。”

韩家公子松开手，退开两步，他盯着顾飞看了几秒钟，又上前亲了他一下。

义无反顾的姿态。

顾飞愣了愣，嘴角无声上扬，又难以抑制情绪，在原地胡乱走了几步，笑声爽朗清晰。

“好了好了，现在的我百毒不侵。”

----------虽然说未完待续但是不一定会有下文系列---------